图为裴仕璇在当地论坛发帖,讲述遭老师霸凌经历引发关注,但被迫删帖。(受访者提供)
中国大陆校园霸凌事件频发,受害人往往是未成年人。而在维权过程中,他们又被二次伤害。“信访是一种陷阱,这对尚未接触社会的学生而言,是一种悲剧。”一名受害人告诉大.纪.元;记者。
裴仕璇来自山东日照,原本是日照一中“尖子班”的一名高中生。但是由于没钱参加学校寒暑假的辅导班,长期遭到老师的针对和侮辱,直至发生更大的冲突。
图为2017级学生参加军训,裴仕璇在第二排左起第二位。(受访者提供)
“寒暑假有偿的辅导,说是自愿,其实是不自愿的。”裴仕璇回忆,高一学年的暑假,学校要求进行文化课、奥数(奥林匹亚数学)辅导,付费三四千,家里父母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千,根本付不起。
不料,高二开学后,奥数老师就开始嘲笑他。比如,有一次在奥数课上做练习题,老师问:谁做出来这个题了吗?裴仕璇举手了,以为是一件好事,结果老师无视他,过了一会说:这个农村小孩都做出来了,还有人没做出来?
“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?我确实是农村来的。还有好多次很强硬的感觉,后来我就不去上课了,感觉很难受,她以这种方式嘲讽我。”但是大家在一栋教学楼上,还是经常会见面,裴仕璇看到她撇白眼,不想跟她接触。
高三下半学期,2020年4月的一天,裴仕璇放学后回家,在楼梯上遇到奥数老师和教导主任,双方发生口角,语气越来越强烈,开始互相推搡,过程中,裴仕璇一不小心仰倒过去,头部撞到台阶上。
裴仕璇自己爬起来,背着书包回家了。过了几天,他开始出现注意力不集中,起不来床,感觉很累、很困,甚至半个月说不出来话,后被诊断为运动型失语症和抑郁症。
裴仕璇被诊断为“抑郁”“缄默”状态。(受访者提供)
“当时父母很着急,也不知道什么情况,都以为是鬼上身了。刚开始找村里的中医治疗,后来去济南的医院,最后在北京安定医院住院了。”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治疗,裴仕璇出院了,但是错过了高考(当年因为疫情延迟到7月份)。
梦断高考 投诉无门
出院后,裴仕璇第一时间去派出所报警。但是警察以没有证据为由不予立案,也拒绝调取学校监控录像。裴仕璇的父母给学校领导打电话,对方安抚称可以让他回去读书。父母一味忍让,等到了9月份,父母给他租房子准备复读,校领导却推说让他多休息一年,或者去别的学校。
2020年12月,裴仕璇开始在当地论坛上发帖,讲述“我是如何一步步被日照一中老师逼成抑郁症的”,其中一个帖子引发了6万5千多的关注阅读量。
“很多人留言支持我,但是那个帖子最后被删掉了。”裴仕璇回忆,“帖子火了,当天晚上,学校的领导和警察就来我们家,我们都吓坏了。他们威胁我删掉帖子,继续读书好商量,否则就是寻衅滋事,给你送进去!”
裴仕璇无奈只好就申请删帖。但是问题并没有解决。裴仕璇想起政治课本讲过“上访是中国一个很伟大的制度创新”,于是开始着手上访。
2021年1月,裴仕璇在国家信访局网站上投诉说,由于老师的排挤诽谤,导致他罹患忧郁症,治疗花费十多万元,校方未重视处理,反而阻挠曝光。希望能还他公平及上学的自由。
裴仕璇向国家信访局投诉遭霸凌,非但问题没有得到处理,还上了维稳黑名单。(受访者提供截图)
“我不知道这(信访)是一个陷阱,中国的政治课本更像一个极端的宣传材料。”裴仕璇后来才知道,信访换来的是被登记到重点管控人员名单。“他们根本就没有去调查,说不存在校园霸凌,很快就编出来那种报告。我再去申请复核,全都被拒绝了。到这儿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。”
同时,学校领导还给他父母打电话,以家人(姐姐)的工作相威胁。后来涉事老师登门道歉,裴仕璇放弃了维权。“我没有得到任何经济上的赔偿,我上学的权益受到剥夺,我的社交媒体账号全部被封禁,我的人生完全没有希望了。”他说。
2022年裴仕璇开始打工。他去做电话客服、餐厅服务员,后来去一个国际大酒店做夜班的客房。“当地工资就三千元/月,我吃饭花一千多,吃药又花一千多,根本就攒不下来钱。”
2022年4月,裴仕璇在学校官网的“师德考核优秀教职工名单”上,看到了奥数老师的名字,他感到很生气,就给校领导打电话,结果学校跟教育局互踢皮球。奥数老师还给他发了一封题目为“哈哈”的空白邮件。这件事让他病情复发,直接住进了当地的精神病院,却发现精神病院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府维稳的工具。
涉事老师被评为师德优秀教职工,被裴仕璇发现后,向他发出一封题目为“哈哈”的空白邮件。(受访者提供)
医生查房时,因一言不合殴打他,并叫来护士长拿来约束带,要把他捆上拉到禁闭室去。陪护的母亲赶紧跟医生说:我们要转院,我们不在这边住了!当时正是疫情封控期间,刚被隔离了三天住上一天院的裴仕璇,这时发现健康码突然变色了,哪都去不了,只得回家了。
2023年初,疫情封控解除后,他跟父母再次去北京看病。在日照西站刷闸机的时候,突然有提示:系统错误,请走人工通道。铁路的工作人员盘问了很多问题,他们提供了预约的记录、回来的车票才放行。
记者致信奥数老师,询问为何发送“哈哈”的空白邮件,以及对该事件的回应,截止发稿没有收到回应。
一路坎坷 寻求庇护
2023年裴仕璇学会了翻墙,想到美国寻求庇护。他幸运地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的学生签证,于当年12月进入美国。但是到美国两个月的经历又成为另一场噩梦。
图为裴仕璇的高中成绩单,成绩优秀。(受访者提供)
他给律师交了2,000美金的头款,准备办身份。为了交律师费,他打起了黑工,一天工作12个小时,一个月休息两天,拿到1600美金。他也不敢去医院开处方药,因为长期没有服药,导致精神状态很差。
有一天早上,他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安徽的电话,问他在哪里工作?现在在哪?他感觉被人跟踪了,赶紧离职去了德克萨斯州,最后住进了芝加哥的医院。出院后,他付不起医药费,害怕被抓到监狱里,只得回国了。
但裴仕璇并没有放弃寻求庇护。为了挣钱,他去深圳打工。刚工作了一两周,警察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去警局,盘问了二个小时。他意识到,原来上访的人到哪里,当地都会收到维稳消息。
今年8月,他还在知乎上遇到一位跟他有相似遭遇的学生家长,加了好友聊天,结果对话中微信突然被封,后来得知对方还接到警方的电话。“之前我不知道微信是有监控的。估计我们两个都是重点监控的用户。”
裴仕璇与霸凌受害人的家长聊天,警方干预,微信被封。(受访者提供)
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“青少年法治教育研究”课题组2020年至2022年针对3108名未成年学生的调研显示,53.5%的学生遭受过校园欺凌。
裴仕璇表示,他的家族中没有精神病病史。他所受到的伤害不仅是心理的影响,更多的是生理上对脑部的影响。
今年9月,他又买了一张去北马其顿(有美签可免签入境15天)的机票,在瑞士苏黎世中转时,再次申请庇护。这次他有了一个免费的律师。
今年8月,四川江油发生校园欺凌案,引发当地民众大规模示威,警方武力驱散,多人被捕。这一切让裴仕璇感同身受,他表示,学校肯定要去压这个事情,学校不可能承认有霸凌事件。他们一定想办法让被霸凌者别发声,觉得这个样子是最省事的,阻力最小的。
“中共的体制是向上负责而不是向下负责,这种体制很欺负人的。任何情况下出现了事故,包括霸凌或者是重大事故,中共的这种体制就决定了这个政府一定是把事情压下去,让别人都不知道。这导致普通人受到政府的伤害。”他说。